果然,68 岁依然是那个罗大佑。
5 月 27 日晚 8 点,罗大佑首场视频号线上演唱会在中国台湾花莲户外草地上华丽开唱,并迅速席卷整个朋友圈——《童年》《梦》《未来的主人翁》《你的样子》《恋曲1990》《光阴的故事》等经典悉数登场。
罗大佑2022年首场视频号线上演唱会片段
虽然一些 90、00 后歌迷或许欣赏不来罗大佑的“公鸭嗓”,但对于其影响的几代歌迷而言,无数鲜活的青葱岁月便随着那嘶哑、沧桑的声线沉浮,他的歌已然成为时代的符号,伴奏一响仍能感受到歌声中那股激烈澎湃。
一位资深乐评人感慨,“当下很多流行音乐缺乏音乐性,本质的缺失会使人从听觉上升成生理性反感。华语乐坛几十年,综合各方面能媲美罗大佑的歌者,没有。”
字节腾讯暗战:怀旧潮正当时
音乐,永远是怀旧最好的载体。
2022 年的华语音乐圈,怀旧潮将一批拥有时代记忆的宝藏歌手再次拉进大众视野——崔健、周杰伦、罗大佑、张惠妹、孙燕姿先后在微信视频号、抖音的线上演唱会大放异彩;《声生不息》中林子祥、杨千嬅、李克勤、李玟唱响了一股香港音乐回忆杀;《乘风破浪的姐姐 3 》中王心凌、Twins、张蔷等歌手频频霸榜热搜,甚至还掀起了一股“王心凌男孩”的集体狂欢。
尤其,视频号今年选嘉宾的眼光既毒辣又冒险——一方面,诚如余光中的盛赞,“中国乐坛有两位像列侬一样的伟大诗人,一位是崔健,另一位就是罗大佑”;另一方面,他们无一例外不符合当下 Z 世代年轻人的音乐口味,观众是否会买单是冒着风险的。
一位接近视频号团队的人士向虎嗅表示,“周杰伦是有预期的,但崔健、罗大佑一开始预期并不乐观,一个是能不能请得到,另一个是数据表现。”
对此,罗大佑在宣传片中说,“距离我上一次在内地的舞台上演出,已经过去了两年。我也一直在思考,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再和大家一起见见面唱唱歌。于是就有了这次演唱会的企划。”
事实证明,从崔健、周杰伦到罗大佑,三场线上演唱会成为视频号出圈的全民话题性事件,赚足了眼球不说,数据表现更是节节攀高。
先是 4 月 15 日,崔健首场视频号线上演唱会《继续撒点野》直播累计观看量 6370 万人次,点赞数 1.2 亿,一度刷新视频号直播演唱会观看纪录。
紧接着,周杰伦 “魔天伦” 2013 演唱会和“地表最强” 2019 演唱会分别在 520、521 重映,据统计,两场线上演唱会总观看量近 1 亿人次,共计登上 100+ 热搜,话题总阅读量达 50亿+ ,再次刷新线上演唱会多项纪录,周董人气不得不叹服。
至于昨晚结束的罗大佑线上演唱会,截至 23:50 分共有超过 4100 万人看过罗大佑的直播,超过 8300 万人点赞。单从数据表现看,抖音昨晚的孙燕姿线上演唱会数据似乎更胜一筹,孙燕姿“你好吗”线上演唱会结束时,显示有近 2.4 亿人次观看。
不过,锌财经创始人潘越飞表示,“视频号罗大佑超过 4100万 uv ,抖音孙燕姿 2.4 亿左右 pv,从传播力来说其实差不多,pv 会按人头重复计算,按行业标准,pv /10 大致接近 uv。”
其实早在去年,抖音与视频号的线上演唱会 Battle 就已经展开。
据时代财经统计,去年 8 月 3 日~ 9 月 9 日,抖音连办 7 场夏日歌会,以线上演唱会的形式,带来鱼丁糸、刺猬乐队、夏日入侵企画等乐队专场,以及张惠妹、孙燕姿、陈粒、欧阳娜娜等歌手专场。
另据统计,7 场歌会累计观看量超过 4000 万人次,其中仅孙燕姿专场的点赞就超过 6 亿。只不过,其中 6 场歌会粉丝需以付费形式进行观看,票价在 6~30 元不等,而孙燕姿专场则为免费。
视频号则通过爱尔兰组合西城男孩 Westlife (观看人数突破 2000 万人次)、中国台湾摇滚乐团五月天的线上演唱会( TME live 数据统计,一个小时演出时间内共有超过 3500 万人观看直播)成功出圈。与抖音对用户观看收费的模式不同,微信视频号采取的是品牌赞助的形式。
“2020年开始,疫情使得多种线下表演形式陆续搬到线上,云演唱会、云蹦迪等形式就开始在社交平台掀起讨论,现在看实力歌手线上演唱会各方面数据和话题度都很高,品牌也注意到这个获取流量的新场景,会给接下来演出市场带来不少新变化。”一位经纪公司合伙人对虎嗅表示。
据统计,受疫情影响,2020年国内演唱会总场次不超过1000场,截至2021年中,国内累计延期和取消的线下音乐演出超过2万场。业内人士表示,大部分歌手需要通过演唱进行作品宣传及露出,除电视节目以外,举行线上演唱会正成为目前较为常见的曝光方式。
当然,这也会给整个行业带来新的挑战。一方面,当线下转型线上成为一种常态化运营后,艺人团队就需要考虑配备相应的技术人才、运营人才,也对艺人表演方式以及团队营销策略提出了不同的要求;另一方面,线上演出的盈利模式与平台的合作方式、与粉丝生态的互动都面临着变化。
仅以 5 月 20 日周杰伦线上演唱会重映为例,周杰伦演唱会当晚共挂出12件商品链接,包括经典专辑、限量手办、手链、抱枕等周边,价格从59元至4999元不等。
此外,疫情逐渐使线上演唱会成为常态化后,艺人、演艺公司、广告服务机构、品牌等都在摸索共赢模式,比如,“唱聊会”操作成本低,已是抖音、视频号常见的音乐直播形式。
这个时代配不上罗大佑
很多年轻人对罗大佑的崇拜或许是模糊的。
事实上,罗大佑的影响早已超越歌曲本身,可以说是整个华语音乐的灵魂人物, 每个华人都能在他的音乐作品中遇到自己,以至于有乐评人称赞,“ ‘音乐教父’的每一句嘶吼,都是人生。”
这也符合罗大佑的创作理念,他曾告诫世人,“歌曲必须为固执已久的人性解围。它可能使我们在笑过、哭过之后,面对清风朗月,能继续寻找自己的解药。”
28 岁那年,罗大佑发行首张专辑《之乎者也》,并扬言“这里没有不痛不痒的歌”,在中国台湾乐坛引发巨大轰动,被当年中国台湾评为“百佳唱片”第一,自此站上时代的风口浪尖。时至今日,《之乎者也》仍是华语乐坛里程碑式专辑。
此后二十余年,罗大佑在整个华语乐坛大放异彩。他如此形容自己与音乐的关系,“做医生时面对的是生命,做音乐面对的也是生命。没有音乐,生命没有价值。生命存在,创作也便永不枯竭。”
虽然《童年》《明天会更好》《光阴的故事》《东方之珠》《恋曲 1990 》《七子之歌》这些璀璨的作品早已奠定罗大佑华语乐坛无可撼动的地位。
可是,罗大佑点燃的何止是音乐,创作中还夹杂着矛盾、挣扎、叛逆,以及对历史宏大叙事的抗争,他像诗人一般对命运诘问、对心灵叩问、对现实怒吼、对民族沉思。
如果说周杰伦是一代流行天王,那“音乐教父”、“中国的鲍勃·迪伦”都只是罗大佑的一个切面,他的音乐从未放弃对生命、人文、社会议题的探索。诚如高晓松说的那样,“罗大佑在30年前就已经写出了这个时代的所有挽歌”。
然而,2004 年之后,罗大佑变得安静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发过新唱片,也没举办过没有演唱会;2008 ~ 2010 年之间,罗大佑与李宗盛、周华健、张震岳组成“纵贯线”也曾昙花一现,但 2010 年这个以轻摇滚为主的老男人乐团便正式解散。
与之相生的华语乐坛,港台新人青黄不接,中国音乐正像香港电影一样走向没落,一个音乐至上的时代在远去。这背后既有时代发展推动的音乐产业革新,也有乐坛生态演进的价值异化。
首先,音乐载体正以肉眼可见的迅速革新进化。
此前很长一段时间,传统唱片公司才是歌手被看见、作品被听见的主阵地,但自从《同一首歌》掀起热歌/金曲串烧风潮之后,音乐综艺摇身一变成为电视台攫取收视率的流量密码,后来慢慢被视频网站异化成综艺选秀的“调味剂”。这个过程中,电视台、视频网站做的是用户心智和习惯的重塑,而音乐综艺则在资本加持下逐渐向着强互动、强娱乐的形态进化。
尤其,在短视频浪潮冲击之下,音乐产业完成了向新音乐载体的迁移——据 Fastdata 极数发布的《 2020 年中国在线音乐报告》显示,短视频已经成为音乐平台之外第二重要的音乐作品推广形式;艾瑞咨询数据亦显示,用户在短视频平台听歌的意愿已经超过数字音乐平台。
其次,歌手的上升通道也在悄然演变。在互联网的广阔舞台上,爱奇艺、腾讯视频、优酷、抖音、快手、B站等平台逐步抢过音乐唱片公司的话语权,成为音乐人及作品突破圈层的新载体。
对此,曾供职于 QQ 音乐的一名策划对虎嗅分析,“短视频浪潮下,原创歌手只能通过唱片、实体专辑触达听众的局限性被消除,抖音、快手、B 站等平台‘一键分发,全网可听’的便捷性和低成本已然对整个音乐产业结构造成巨大的冲击。”
据虎嗅作者“刺猬公社”此前报道,“神曲工厂”大多有一套成熟的生产模板。他们会抓取互联网热点,通过用户洞察,如分析网易云音乐热评的语言方式,在被流量验证过的创作框架下快速写出最易获取用户同理心的歌词。
在这个过程中,音乐制作人、歌手、听众无疑都会沦为神曲攫取流量的工具人。音乐人周濛在接受《财经》采访时曾表示,“抖音神曲的同质化是公司行为,音乐公司收到符合他们标准的歌曲之后会找合适的歌手来唱。歌手对歌曲的制作和风格没有太多话语权。”
一位太合音乐人士接受《财经》采访时也表达了相似的观点。大多数抖音神曲的创作门槛较低,记忆点对于这一类音乐的流行至关重要。简单的和弦、直白的歌词、重复的旋律组合在一起,便可炮制成一首抖音上的爆款。“最快4个小时就可以做出一首歌。”
在这样的产业链条之下,音乐作品从生产到消费都变得工业化,甚至一度将短视频之于长视频的劫掠迁徙到了短视频对音乐产业的劫掠。“影视到音乐,虽然局部有亮点,但整体都在大退步,甚至可以说华语音乐是文化艺术载体中衰落最快的一个。”乐评人张栋对虎嗅说道。
更大的问题在于,文艺变得越来越速食文化,那些有内涵的声音也渐渐被湮没了。
音乐人郑钧就曾在《今夜九点见》中表示,“现在所有的排行榜公信力都崩了,就首先你这完全没办法选择,因为它给你选好,放你面前,是让你恶心的菜,你没得选,只能吃这个。十首里面有九首,真的听不下去。”
早年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记者问罗大佑,“你害不害怕被人遗忘?”罗大佑笃定地说,“ 不怕,我是以创作为主的。只要我死之后,我的歌还能流传下去,我的歌还在,记不记得我,都没有关系。”
如今时代洪流席卷而过,罗大佑深知早已不适应当下的流行乐坛,但他始终未被流行的浅薄趣味同化,至今未创作过一首无病呻吟、不痛不痒的口水歌。正如他在《未来的主人翁》里写过的歌词,“当未来的世界充满了一些陌生的旋律,你或许会想起现在这些古老的歌曲。”
除此之外,罗大佑的表达欲变得温和,渗透在音乐里的反叛、抗争逐渐被时间所稀释。
2018 年,许知远在《十三邀》中向罗大佑发问,“作为一个时代的反叛者,罗大佑怎么变得像个温情的老人了?”毕竟此前,许知远坦言,罗大佑给了他很多的意象,关于爱情、人生等等,这些意象多年来一直“弥漫在自己的生活中”。
罗大佑却十分清醒地反问:“现在这个时代,还需要我这样一位愤怒的老人家吗?我这种 13 年才出一张唱片的人,既快不了,也不觉得在快速的世界里,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还在接受采访时坦言,“我一直都有孤独感。这不是简单的寂寞,是一种价值观的坚守、一种立场的孤独,也是一种欲望的孤独,思考的欲望、剖析的欲望、表达的欲望的孤独。好像比较少有人愿意跟我站在一起,那么我就一直这样走下来了。只是现在到了这个年龄,心态平淡、温和很多,孤独感还在,表达欲还在,只是不再那么容易愤怒。”
只不过,罗大佑的愤怒留在了那个黄金时代,虽有些久远但依旧热烈如火,亦如歌词中写的那般——“就让血液如年轻时,一样是红。”
穿越光阴,临近古稀之年的罗大佑,依旧生猛鲜活;他茕茕孑立,傲然于时代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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