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从郑州市区开往富士康的600路公交车又开始繁忙起来,对大多数到富士康打工的年轻人而言,这是他们从郑州市区到富士康厂区最常坐的交通工具。
富士康厂区位于郑州市东南部,距离郑州火车站30多公里。那里原本只是一片农田,富士康来了之后才开始变得繁荣起来,600路公交车即是为服务富士康员工往返市区而开通的一条公交专线。
王一飞去年才到富士康上班,如果不是为了在家里等着相亲,他早几天就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一起过来,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包车去,而不用再坐公交晃荡两个多小时。在郑州火车站,到富士康是黑车司机们的一条热门路线,在出站口不绝于耳的“富士康、富士康”的吆喝声凸显着这条线路的热度。对于19岁的王一飞而言,打工挣钱不是今年最主要的任务,定下终身大事才是当务之急。
在王一飞上班的富士康E区对面,穿着绿色军大衣、戴着黑色耳暖的马军正在马路边上打扫卫生。马军的家就在附近的马庄,和富士康E区相距不超过1000米,对于像他这样超过50岁的老人而言,在富士康已找不到任何工作机会,也就只能在外围做一些扫地、绿化等简单的工作。马军受雇于一家物业公司,和富士康没有任何关系。富士康的到来,占用了他家所有的土地。
不过,扫地的马军可能很快就要富了,他们的村子已经列入了拆迁范围,拆迁后他一共可以分到300平米的房子,按附近每平米7000多的均价,折算下来达210多万。
自从富士康三年前落地郑州后,它的冲击和影响就在不断地扩散。落户第一年,就撑起了河南外贸的半边天,带动河南外贸出口成倍增长;富士康落户,带动了大批河南农民工的回流,数十万工人的聚集激发了郑州东南板块的城镇化想象空间,而多年毫无起色的航空港区也一下跃升为国家级试验区,提出了要建设航空都市的目标。
富士康不仅为年轻人带来了工作机会,为村民带来了财富,也激发了政府原本就高涨的发展冲动。但在这看似和谐的多赢局面下,新的矛盾也在滋生。
三年盖了三次房
富士康来之前,马军是一个菜农,在自己的地里盖了几个蔬菜大棚,每个大棚一年能有一万多的收入。年景好的时候,一年光种菜也能收入三四万元。富士康来之后,马军成了一个房东,算上春节前新盖的十多间房,他已有40多间出租屋,旺季的时候一个月都能收入一万多。
富士康30万就业大军带旺了周边的租房需求,尽管富士康为工人们提供宿舍,但还是有个性需求者。王一飞的两个同乡就在马庄租房,一个是和女朋友住在一起,一个是和同宿舍室友闹了矛盾自己搬出来住。
虽然租房需求旺盛,但想当好房东也不容易。富士康刚来的时候,马军就用征地补偿款在院子里盖了十多间房子,但由于对富士康工人们租房的旺盛需求估计不足,他这十多间房子很快就不够用。他不得不对房子进行改造,并又在上面用彩钢板增加了一些简易房。
在富士康落户第一年,马庄的租房业务还处于粗放发展阶段,当时村民们只是按着自己的理解,先把房盖起来,没有考虑到年轻工人们的需求。随着村里新盖出租屋的增多,房屋的标准也在提升。年轻的打工者们有了更多选择,不仅要有住的地方,还要求带独立厨房、卫生间,马军家那种鸽子窝式的单间已经不受欢迎。看着租住户的流失,马军咬了咬牙,又在去年底花25万把刚盖了两年的房子扒掉重建。
以前是十多年也不盖一次房,富士康落户以来的三年多,马军已经盖了三次房。马军说,这两年来到富士康打工挣的钱加上征地补偿款基本都投到房子上了,儿子也从富士康辞职来专门打理出租屋。
当租房成为一项挣钱的生意,村里一直闲置无人问津的空地自然就成了香饽饽。不过,这些宝贵的地盘不是谁都能盖,马军说在村里既要有势力,上面也要有关系才行,有人占了两三处,有人一处也没占。说起村里抢地盘之激烈,马军用“恶人成风,六亲不认”来形容。如今的马庄内,公寓、旅馆一家挨一家,家家户户当起了房东,根据房间配置的不同,每间房每月租金在300-400元左右。
盖了三次房的马军正期待马上有钱时,新的麻烦来了。村里已经开始通知,马庄村要整村拆迁。事实上,从富士康落户的第一天起,村民们就知道这里早晚要拆,但没想到拆迁来得这么快。
虽然房租挣不成了,但马军扩建后房还是能为其多争得点补偿款。根据当前的补偿办法,村民自建房屋600平米以内,每平米补偿600元,600平米以外部分每平米补偿300元。马军家900平米的房子算下来,可以拿到40多万。
马军的重心也从租房转向了如何能争取更多补偿上。听说超出房屋主体之外的阳台不计算在补偿面积内,他把一层阳台下面也重新垒上了墙。马军的邻居更省事,连水泥和石灰也没用,直接用红砖垒了一道简易墙,算是把阳台也变成了房屋面积内。在马庄,这些临时垒起来的墙随处可见,使原本就不整齐的村庄显得更为杂乱。
根据马庄村所在的航空港区规划,2014年与马庄一起消失的还有其他41个村庄,共涉及7万多村民。事实上,自从富士康入驻以来,这里的村庄消失速度在不断加快。从为工厂腾退建设用地,到为富士康配套项目腾出空间,马庄村已经嗅到了商机的各路资本。
拆迁致富
直到马庄村西边的一个大型商业配套项目盖起来时,马庄村的村民才意识到自己的土地有多值钱。这个涵盖了四星级酒店、商场、影院、公寓住宅的综合体,每平米住宅的售价已达到7000多元,商铺的售价每平米超过了2万元。
而在三年前,这片土地被征用时,村民们每亩地才拿到3.6万元的补偿款。马军说就算按当时种菜的收入,这个价格也不合理。一个蔬菜大棚一年一万元、一亩地可以盖两个蔬菜大棚,一年的收入也有两万多元。不过,村里动员说富士康来了,挣钱的机会也就来了,在村民们的疑虑、观望中,土地已经被三下五除二地收走了。
为了加快富士康的落户进程,郑州市在富士康项目的建设中创造了让官方自豪的“郑州速度”,从选定厂址到建成厂房只用了两个多月时间。在这项集全省之力进行的项目建设大会战中,村民们的利益考量成了最微不足道的因素。
富士康占了马庄的地,尽管补偿有点低,但它确实为马庄带来了新生意。马军说他还是要感谢富士康。不过,让他感到不解的是村西边那个房地产商凭什么也能占用他们的耕地,也是3.6万元一亩,而且房子还卖那么贵。更让马军想不通的是,同样是房子,为什么不能拆一平米房子还在原地还给我一平米房子?
根据现在的拆迁安置办法,不管原来的房子有多少平米,拆迁后每个人可以享有60平米的安置房,但要缴纳4.8万元购房款。马军家5口人,一共需缴纳24万购房款,共可以分得300平米房子。参照附近的房价,价值210多万。而如果按照马军期望的1:1补偿,那将是价值600多万的房产。换算成之前的种菜收入,600万,需要种150年;即便是现在的210万,也需要种50多年。
马上有房、马上有钱的村民们首选消费就是买车。和马庄相距不远的陡沟村在春节前一个月完成了拆迁,最先拿到了补偿款。在陡沟村用蓝色彩钢板搭建的临时安置房周围,停满了各式颜色、款式、品牌的轿车,犹如一个小型的二手车交易市场。这些轿车多是买于春节前,在陡沟村,如果年轻人还没有一辆自己的轿车,那将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
马军的儿子已经和他商量了多次,说是等补偿款下来后,自己也要买辆车,不过马军没同意。马军说,家里的900平米房子可以拿到45万补偿款,扣掉21万的购房款后还剩下24万。未来价值210多万的房子什么时候到手还是未知数。
如今的马军已经不相信任何承诺,只有拿到手后才会感到踏实。征地的时候村里曾许诺,每家都能免费分到安置房,于是5亩多地被征走了;等到拆村里的房子的时候,又说要想拿到安置房,每个人得交4.8万,于是拆迁补偿款的一半又被扣了。马军说,“谁知道房子真被扒了之后,又会有什么变化。反正是拆迁一个村都会倒下一批干部,我们村还没拆迁,已经有3名干部被调查了。”
火热的地产
作为劳务输出大省,富士康的落户带动了在外务工的大量河南籍农民工回流,截至去年底,富士康郑州园区员工已超过30万人,其中90%以上为河南籍员工。相比在沿海打工,回到各种成本更低的家门口似乎增加了他们“进城”的可能,不过,从目前高涨的房价来看,这一愿望恐怕也要落空。
富士康所在的航空港区,原本是郑州各个板块中的发展洼地,不论是郑州西边的高新区、还是东边的郑东新区,发展势头都要比航空港区强劲得多。富士康的落户使这个不管是招商还是城市建设一直都不温不火的区域沸腾起来。2013年《郑州航空港经济综合实验区规划》的获批,在政策概念的推力下,航空港区的投资热度再次升温。
港区热度变化的最好见证便是房价。2008年,航空港区房子价格仅为1800元/平方米左右,如今富士康附近的房子基本均价在7000元左右,一些瞄准中高端人群的洋房已近万元。即便和郑州市区内一些热点区域的房价相比,这个刚刚兴起的新城亦毫不逊色。
高涨的房价吞噬了还乡打工者们“进城”的可能。王一飞也是还乡打工者的一员,来富士康之前,王一飞跟着父亲在北京搞装修,收入比现在还高。但最大的问题是接触不到女孩子,和他在一起干活的除了几个表哥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舅舅。
去年11月份,王一飞在老妈的鼓动下,返回郑州加入了富士康。到富士康之后他才发现,和他一样抱着找女朋友目的而来的同龄人不在少数。王一飞说,在老家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除了春节那几天,在家连个相亲的机会都没有,这里女孩子多,好找。
如果不是春节期间相亲失败,这个时候他早已去北京了。至于在这儿买房、安家,王一飞说,“没想过这些事,想也没用。”他的目标是,找个女朋友,回老家县城买套房。
富士康落户初期,其30万产业工人曾被认为是拉动该区域城镇化的重要推动力,不过现在,这些蓝领工人们已经不在考虑范围内。航空港区宣传系统的一位工作人员表示,现在区里基本不怎么提城镇化,而是重点强调现代航空都市,为高端人群、高端产业服务,富士康的产业工人显然不在高端范围之内。
火热的地产也正迅速抹去这里原有的印记,包括作为郑州城市名片的红枣。陡沟村所在的孟庄镇是远近闻名的枣乡,其种枣的历史据称可以追溯到裴李岗文化时期,镇里568棵树龄在500年以上的古枣树见证了这里的种枣传统。
富士康建厂的时候,就曾有1万多棵树龄在百年以上的枣树被迫迁移,紧随而来的房地产热潮正在吞噬更多的枣园。陡沟村拆迁废墟旁的一片枣林里,一排排洋房正在长出。随着富士康的到来,以及由此引发的开发建设热潮,使延续数百年的红枣之乡正在遭遇挑战。
从富士康到孟庄镇的路两边,到处是围板圈起来的工地,林立的塔吊和堆成小山似的黄土,尚未被占用的小片枣园倒成了区别不同工地间的点缀。作为一个地方特色名片,枣园并不会完全消失。在孟庄镇上,一家房地产企业的销售人员表示,他们正准备在靠近南水北调水渠旁的一片枣园边盖别墅,“有水、有枣园,价格肯定低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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