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评论(0)
规整的南洋
新加坡东海岸,海风吹拂,我和当地朋友 Liana 在礁石上等待黄昏。
我们聊起爱情。1996年出生的她从未谈过恋爱,但亲妹妹和闺蜜都已经结婚生子,嫁的都是初恋。Liana 身边的新加坡婚姻大多平和安定,除了巨富之家,公民们基本处在同一阶级。小学四年级开始教育分层,每个人在人生中的每个阶段遇到的人通通“门当户对”,稳固得惊人。
她身边很多朋友结婚都早。在新加坡,法定结婚年龄为18岁,但需要获得父母的许可;21周岁以上,即可独立依照一切正常程序流程申请。
Liana 自称“梦女”,沉迷二次元游戏中的男性角色。相较现实生活中的恋爱,游戏中的男主角们胜在“只爱我一个人,且全心全意”。她说自己眼里容不得沙子,真实的恋爱中一丝丝背叛的迹象都会惹她逃离。
“谈恋爱不如拜财神。”她玩笑道,顺势约我大年初五一起去拜财神。今天就是初五,我在朋友圈跟着大伙儿赛博拜过财神之后,开始写这篇碎碎的随记。
那天我和 Liana 聊到很晚,粉橙色的余晖渐渐落入海滩一角。海风仍然吹着,新月闪烁。
我问她:“你要的是忠诚,不是偏爱?你不介意游戏角色对每个玩家都有着一样的反馈吗?”
夜色深沉,她没有丝毫犹豫:“这是我的游戏啊。”在属于自己的这个游戏里,爱是唯一的。
《爱在》三部曲的某一部,图片来源:影视截图
我时常觉得新加坡的“规整感”超乎想象。和很多新加坡朋友聊,他们普遍认为,公民让渡了自己的众多权利与自由,相应地,得到了政府全方位的庇护。他们大多信任政府,相信“事事有回应”。有五十多岁的中年朋友对我说,除了天气,新加坡是世界上最接近天堂的地方。
这种规整似乎也影响着人们对爱情的理解。在我听闻的众多爱情故事当中,幸福和甜腻占了大头,传统的婚恋关系占据主导。似乎少有年少爱恋的腥风血雨,以及随之而来的痛苦、折磨、自我的重新生长。
前几年,我在南洋理工交换,教我小说创作的老师曾经在情人节写过一个片段,讲的是困在婚姻中的中年男人。故事结尾,主人公在衣柜前见到了少时游戏里自己爱慕的角色春丽。
我原以为这里的深意是,虽然主人公觉得妻子完全不理解自己,但实际上妻子是世界上最理解他的人。妻子 cosplay 了丈夫年轻时的梦中情人,企图为这段死气沉沉的婚姻点亮一丝年少的气息,圆丈夫的梦。
可老师说,他写这里时,单纯是写主人公看到了春丽这一幻象。主人公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当即说:“说明你不懂婚姻。”
老师哑然。他和我母亲年龄相近,确实没有结婚。
这次来新加坡,我同这位老师叙旧,问起这几年他有无恋情。他答,单身好几年。我问是否会感到无聊,他再度哑然:“这并非我的主动选择啊。”谈笑间,他说:“这种事是有行情的。你还年轻,我已经形容枯槁。文学这种东西,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没有卖相了。”
无解的追问
去年,我主持了虎嗅的读书节目《有书不孤读》,与企业家、文化名人们对话。出于私心,聊书之外,我总会问嘉宾两个问题,有时在镜头前,有时在拍摄结束后。
第一个问题很大:人为什么活着?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成功人士们往往答得很好。抽象至哲学,宏观到宇宙,具象至拥抱,微观到分秒。有时我甚至被说服:本不需要意义,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老陀也说了,要爱生活,不要爱生活的意义。
《伦敦生活》,图片来源:影视截图
第二个问题有点钻牛角尖:伴侣的意义是什么?换句话说,爱情呢?
大家往往会犹豫一下,然后给出纷繁复杂的答案。
一位上市公司董事长回想起大学时给女孩写的情诗,他当场背诵出来,眼里带着几十年前的荣光,期待地望着镜头,等待观众们的回应与赞赏。我想,爱情对他来说,是能更好地认识和实现自我。他从事广告行业,当年的情诗,是他用文字打动人心的起点。
一位优秀的事业女性在节目录制结束后告诉我,要趁年轻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好像在众多餐厅中挑选,你要见过许多选择,才知道自己爱吃什么。她对自己的婚姻很满意,不过这段感情起源于丈夫的猛烈追求,那时她还不太明确自己的需求。在我浅薄的臆测中,她对自己的孩子倾注了更多的爱。
一位年迈的知识分子和妻子是初恋修成正果。近几年,妻子身体不好,他每天买菜、做饭,出门工作,回家做晚饭,哄妻子睡着,再独自工作几个小时,到凌晨安然入睡。他们的爱情持续了几倍于我目前人生的长度,显然超出了我的人生经验。我懵懂,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只觉得温暖,是那种旁人看着都觉得像温水一样教人舒适的感情。
可惜,追问了几十期节目,我仍没有得到一个符合自己想象的答案。我本以为,从这些学识、阅历高于我太多的人口中,我会得到一个醍醐灌顶的瞬间。我期待有人能告诉我,选择伴侣的一定之规,有人能告诉我,好的爱情到底会给人带来什么。
我们在爱情上走了太多弯路,于是迫切地想要一个指引。
《伦敦生活》,图片来源:影视截图
后来,我从自己的一位朋友那里听到了迄今为止我最喜欢的答案。我这位朋友原来在北京做生活方式类自媒体,性格像小太阳,热情、可爱得不得了,有几十万粉丝,活得滋润。她的男友在字节做设计师,年薪也很了得。
去年,他们突然说要去澳大利亚樱桃园当劳工,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又突然搬去大理,看中一个院子,直接签了十年租约。男友从字节裸辞,两人去大理过起了装修、晒太阳、看海、养狗的神仙日子。
自媒体当然还在做,甚至带着男友的账号也起势了,粉丝只增不减。
一天我们通话,这位神仙朋友同我讲,他们又打算买辆房车环游中国。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灵魂问题:“你男朋友为什么愿意陪你这样发疯?还没谈恋爱的时候,你就知道他会是这样无条件陪你发疯的人吗?”
朋友给我的答案很有趣,涉及了我完全没思考过的角度。她说,根本不是男朋友在陪她做什么,而是他们彼此激发,一个赛一个的兴奋,兴冲冲地共同去做。虽然男友原本从事着稳定高薪的工作,但骨子里却是热爱流浪的人,遇到她之后,终于能够释放出被压抑的这一面。
在两人看似发疯、肆意的人生选择中,他们都更接近真实、本真的自我了。我只看到女孩本身是光彩夺目的小太阳,却没想到,真正好的感情里,没有人会活在对方的荫蔽之下。共同超新星爆发,才能点亮整个星系。
《爱在黎明破晓前》,图片来源:影视截图
真爱
前段时间新国辩,詹青云、庞颖一队,辩题是“真爱是不是谎言”,她们是反方,即“真爱不是谎言”。
比赛前几天,我兴致勃勃地给她们提供论据(最后当然是一句没用上),提了这么几个点:
如果真爱是谎言,它理应更美好一些。我:一句话是不是谎言,取决于大家愿不愿意信。哪怕大家没见过,每个人都拼了命地想信,那就不是谎言。
詹:这个时代好像大家也不是很想相信。
我:那就不会拿出来辩了。
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上没有文学,艺术,音乐,宗教信仰,那人类为什么而活?什么东西能推动人类还愿意往前行进?我们需要相信一个东西。而真爱是现在最适合全人类普遍相信的,是人类文明的巴别塔。
最终,阿詹说还是没找到什么证据说大家还相信。回想起来,大家想不想相信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本人肯定是很想相信真爱。
这几年韩秉哲的《爱欲之死》很受欢迎,探讨的就是真正纯真的爱情与欲望是否还存在。他写道:当今社会越来越像一个同质化的地狱,而爱欲的经验不在其中。只有在爱情中,精神能够体验对自我的消灭,“以便他者出现”,并再次找到自我。
又记得哪位作家说(大约是加缪),真正的爱是主动将伤害自己的权力交与他人。
《伦敦生活》,图片来源:影视截图
碎碎念到现在,我实际上也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今天,媒体上关于年轻人比起爱情更愿意拜财神的讨论甚嚣尘上,我想,这大约是因为爱情显然比财富更为复杂。
爱情仿佛远不止《恋爱的犀牛》里那样,单单是“甜蜜的,忧伤的”。她裹挟着更深入骨髓的挣扎,包裹着新鲜的欲望,激发着全新的自我与想象。财富的背面仅仅是没有财富,但爱情的反面,或许是人心的一片虚空。
财富与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是一道计算题,每一档清晰可见。照着标准答案,不用考官,我们都能估出分数。
而爱情是一道开放的简答题,哪怕是他人眼中荒谬的无稽之谈,只要你能自圆其说,就没有人能评判你的答案。得失全在心中。
爱情是一团迷雾,愿你我仍愿行走在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