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8月7日,布什总统正式签署了“沙漠盾牌”行动计划,决定向伊拉克发起军事制裁。美国前国务卿James Baker组织了由34个国家组成的反伊拉克国家联盟,部署以空袭为主的全球打击系统。Baker跟随美军第82空降师的先头部队出征时,他的飞机上还带着15名记者。
WaltMossberg(中国人喜欢亲切地称呼他“莫博士”)就是其中之一。那一年,Mossberg穿梭在海湾战争的枪林弹雨中,为《华尔街日报》贡献了关于伊拉克轰炸伊朗的封面报道。彼时,他已经做了23年的政治记者。
战争结束后,1991年10月,这位记者回到华盛顿。48岁的Mossberg撰写了《华尔街日报》历史上第一个科技评论专栏,从此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科技测评人”。这一写,就又是26年。
Mossberg创造了无数个科技媒体的“不可能”:1999年,他成为第一位获得罗布奖的科技作家,而“杰洛德·罗布奖”是美国商业新闻领域的最高奖项;他是乔布斯最欣赏的媒体人;他的评价可以左右一款产品多年的努力;七十岁后,他不仅没有停止写作,还选择离开《华尔街日报》创办科技媒体。
Mossberg的文风平易近人,他从不堆砌科技词汇,也不写长难复杂句,但却能用短短几个字,将一款默默无闻的产品带上潮流尖端,又能把一个风头正劲的公司推下神坛。《Wired》杂志称他为“国王缔造者 (Kingmaker)”。
2017年4月初,美国著名科技博主“莫博士”WaltMossberg宣布退休。这一年,他74岁,已经写了整整50年,他把记者生涯前一半献给了政治,后一半献给了科技。
从罗德岛牧场到海湾战场
1943年,Mossberg出生在罗德岛州,他的祖父曾是厕所工人,父亲是家庭用品的推销员。挨家挨户敲了十多年门后,Mossberg的父亲终于攒够了钱在工人社区外买到了一个牧场。Mossberg和他的兄弟一起在这里长大。
日后,Mossberg在谈到为何身处精英主义的《华尔街日报》,也要将科技专栏写得简单平实时。他说道:“我面向普通人写作,我或许将科技视为一个阶级之间的斗争”。
在罗德岛州沃里克市公立中学,Mossberg开始为某个不知名的日报撰写专栏。暑假中,他往返于牧场和市中心的新闻办公室。“那里又旧又臭,只有风扇和绿色的油漆味,但我感到我被叫』新闻』的虫咬了一口。”
20世纪的政治同21 世纪的科技一样,都是时代里最前沿、最有趣话题。而关注前沿的人永远类似。从大学开始,政治就是Mossberg生活中的关键词。Mossberg在布兰迪斯大学主修的是政治学。他走上街头游行,为反对越南战争的抗议;一转眼他又投身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的初选活动。
Mossberg很坚定地要成为一个记者。大二学年后,他在大学日报上获得了夏季工作。毕业后又来到《华尔街日报》底特律分部,扑在如日中天的汽车行业上。他的第一篇稿子就揭露了美国汽车公司的保险杠内幕,这篇稿子遭到了该公司撤广告的威胁。当时的底特律总编辑Norman Pearlstine告诉Mossberg:“我给你一晚上时间做事实核查,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发稿,还要换一个更猛的标题!”
事后,Mossberg回忆说:“我了解到一个伟大报纸的力量和诚信,以及如何写出你认为是真实的故事。”
政治不是Mossberg生活的唯一关键词。按照妻子,同时也是大学同学Edie的说法,Mossberg是个不懂技术,但是还是会去图书馆借一堆建筑书籍来看的人。
1982年,Mossberg买了他的第一台电脑——一个原始的Timex Sinclair,从此电脑成为了他的爱好。但是作为报道国务卿的政治记者,Mossberg不得不远离心爱的电脑,因为他几乎生活在飞机上。助理国务卿 Margaret Tutwiler 回忆起,Mossberg坐在飞机的后方经常与其他记者辩论,Mac 是不是比所有 PC 都好。
甚至有一次,Mossberg的挚友给他打来电话,质问Mossberg为何许久不联系自己了。Mossberg只好无奈地说:“对不起,我最近迷上电脑了!”
1989年,Mossberg成为国家安全记者,跟随白宫政要游走在冷战世界的两极,穿梭在两德统一的风口浪尖和海湾战争的枪林弹雨中。他的妻子 Edie 回忆说:“我们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但从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也就是那时,Mossberg开始想回到他缺席的家庭生活和两个儿子身边。他们一个8岁,一个12岁,正在慢慢长大。
48岁的科技专栏新手
此时,苏联正在土崩瓦解,维持了近半个世纪的冷战局面即将终结。而在地球的另一端,以 PC 为代表的电子消费时代正蠢蠢欲动。而Mossberg已经花了10年时间观察这块新大陆。
1990年4月,他约见了《华尔街日报》总编辑 Pearlstine,后者也是此前和他在底特律共事的总编辑。Mossberg告诉 Pearlstine 他决定了下一步要做什么:自己不想再写国家安全了,而要写一个全新的技术专栏。
Pearlstine 喜欢这个想法,但他在这些问题前犹豫了:《华尔街日报》上从没有过专栏文章,没有人尝试过这个模式。而Mossberg没有任何的技术背景,甚至还拒绝搬家到最靠近科技核心资源的硅谷。
Mossberg并没有退缩,他回复 Pealstine:“如果我的生活和工作离行业太近,我将失去作为消费者倡导者的焦点。”
于是,Mossberg在1991 年5月1日《华尔街日报》发表了一篇7页的单间距招股说明书中,他写道:我写作的对象,将是实际购买和使用核心高科技设备的个人,即业界所谓的“终端用户”。
“个人电脑太难用了,这不是你的错。”Mossberg把这句话作为其在《华尔街日报》科技专栏第一篇文章的开篇语。
但不是所有朋友都像 Pearlstine 一样理解他的决定。国务卿 James Baker 对这位老战友将去做科技报道表示困惑。不过Mossberg并没有将这位政要的意见严肃对待,毕竟,按照Mossberg的说法,“Baker 从来没有使用过电脑、黑莓手机或其他任何电子设备。”
“翻云覆雨”的影响力及其争议
对于随后22年的《华尔街日报》科技专栏,《纽约客》这样评价:“很少有科技专栏作家可以像Mossberg那样清晰明确地写作,他的评价可以左右一款产品多年的努力”。2000年,Mossberg对 Cube 做出优评后,苹果股价在隔天暴涨10%;2002年,他批评XM公司出品的卫星电台装置设计糟糕、难用、价格昂贵,当天 XM 公司的股价下降了8.5个点;2004年,网络浏览器 Stilesoft 被他盛赞后,下载量暴增了近四倍。
Mossberg意识到了自己的专栏具有某种“翻云覆雨”的权利,但他将这份公信力归功于《华尔街日报》的品牌。在他的专栏主页上,有一份千字公开信《职业道德生命》:做新科技产品的普通消费者的代言人。同时,他杜绝与测评产品公司产生利益绑定。
Mossberg会从用户视角测评用户体验的方方面面,并用最平实和简单的话写出来。这恰好是科技公司的盲区:科技公司容易迷失于技术突破,而忘记用户真正需要什么。
苹果高级总监Katie Cotton曾这样评价Mossberg:“Mossberg被视为高科技最有影响力的新闻工作者有众多原因。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他的激情和洞察力能够直抵消费者的核心。这是非常罕见的。”
乔布斯也有相同的产品哲学。微软主要依靠长达500页的技术规格文档设计产品。苹果也有这样的文档,但乔布斯从来不看,他只关心最终的成果,即用户真正的体验。而Mossberg是乔布斯最信赖的媒体人之一。乔布斯去世三周年之际,Mossberg曾撰文回忆这位老朋友。他写道:“1997年乔布斯重返苹果之初,他连续四五个周末往我家里打电话,动辄长达90分钟。他前一分钟还在谈论数字化革命,后一分钟就开始讨论苹果目前的产品如何糟糕,颜色、边角、弧度和图标如何令人不爽。”
但正因为Mossberg对苹果产品不吝夸赞,他的测评独立性屡次被外界质疑。《MacDaily》一篇文章曾将Mossberg称为“史上最强苹果粉丝”,并建议大家客观看待Mossberg给苹果产品镶上的金边。《TheRichest》杂志则爆出一段来自前苹果员工的匿名采访,称“在苹果,一切由营销团队和东部两位科技测评人说了算。作为一名工程师,我被告知要应对由Mossberg提出的要求。”
对此,Mossberg回应说:“我在90年代中期,也曾给过苹果不少负面评价。乔布斯回归苹果之后,事情有所好转。我的评论也有所反映。肯定会有人不喜欢我和我的评论,但我认为我很坚定和公正。”他重申自己的新闻道德操守:“我是一名老记者了,我曾跟五角大楼斗智斗勇,白宫也拿我没办法,FBI 都备着我的档案。”
Mossberg甚至在网站主页发表了公开信,表述自己只做独立测评,不参与科技产品设计和咨询的立场,也在采访中一再坚称自己没有参与任何公司的咨询。但是依旧不断有科技公司在接受采访时,宣称新产品得到了Mossberg亲自指点,还称赞Mossberg“在产品设计上扮演了内参角色”。Google CEO Larry Page也曾在新产品上线时,亲自前往华盛顿拜访Mossberg。
26年间,科技在进步,Mossberg也在不断刷新自己的认知。2013年,Mossberg在接受 Marshable 的专访时,承认自己想撤回很多专栏文章。“我犯了任何评论家都会犯的错误,比如说某个产品是“最好的”,“最伟大的”,或“强烈推荐”,然后这些产品在市场上却没有成功。我有时甚至会重新评论一些产品。但没办法,报纸的墨迹已干,删不掉了。”
步履不停,七十岁后再创业
Mossberg凭借多年科技评论积累的行业信誉和威望,每年都会在《华尔街日报》的D Conference上发扬光大。这是Mossberg与同事、科技评论人Kara Swisher联合举办的科技年度大会。这一大会一次能容纳500人,票价高达3000美元。
2003年,第一届D confrence就请到了乔布斯、比尔盖茨等人发表演讲。第五届D conference上,Mossberg甚至邀请两人坐在一起接受了采访。这也是唯一一次乔布斯与比尔盖茨同台受访。所以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存在“《华尔街日报》要谁出现,谁就必须出现”的说法。
但这种说法也并不完全准确。D Conference的号召力还在于,对话Mossberg,相当于对话科技圈活化石。“他与我们中的许多人有着共同的经历,你们真的可以跟他谈谈过去十年发生了什么事情,”Yahoo 创始人,杨致远谈到 D Conference 和Mossberg时说:“你会感到你正在和他说同一种语言。”
就在乔布斯与盖茨同台前后,媒体格局开始渐渐发生变化。新的科技互联网媒体势如破竹,传统媒体四面受敌。新兴硬件测评网站 Engadget 创始人Jason Calacanis甚至将Mossberg称为“老爷爷”,年轻一代的消费者大多已经不再追随Mossberg的科技专栏。
2010年后,一系列科技媒体群雄逐鹿。科技网站TechCrunch经营了一系列名为Disrupt的会议;《华尔街日报》记者Jessica E. Lessin启动了付费阅读网站The Information;人气技术专栏作家David Pogue于2013年10月离开《纽约时报》,加入Yahoo——他被视为Mossberg最大的竞争对手……
而让人意外地是,年至古稀的Mossberg也加入了媒体创业大军。2014年,Mossberg并未和工作了22年的老东家续约。他与 D Conference 的老搭档 Kara Swisher 一起,带着原团队的18人,包括 D Conference 团队,离开了《华尔街日报》,创立了一个新的科技网站 ReCode。
ReCode上线第一天,新网站页面上出现了这样一句话:“这个世界在不停的变化。什么都要变,包括网络时代现有的一切。所以我们叫ReCode。”这句话描述的既是网站,也是步履不停的七旬老人Mossberg自己。
对于一些人来说,拥抱变化不是追求,而是一种习惯。Mossberg在接受BusinessInsider采访、谈到ReCode的新征程时说道:“创业精神和大公司整体战略总是有所冲突。在Dow Jones(《华尔街日报》母公司,由于销售业务的关系,很多业务都混在了一起。这下我们可以专注做自己想做的了。”
然而好景不长,17个月后,2015年5月,ReCode突然宣布被Vox媒体集团收购。ReCode的团队和业务线将继续保留,单独运营。尽管ReCode延续了D Conference办会模式,具有每年150万美元的营收能力,但随着时间推移,如果没有建立起网站自己的受众和品牌,D Conference的品牌力量肯定会被一年年地被消耗。
尽管争议不断,但这次收购没能影响Mossberg的工作。他仍然保持着更新科技专栏的节奏,同时还担任了 Vox 旗下新科技媒体The Verge的执行主编。在其他同龄人开始喝咖啡打高尔夫球的时候,Mossberg还在与最新的科技产品打交道。
在《华尔街日报》时,他每周写着三个不同的专栏,外加一周一次的CNBC的节目录制和《Smart Money》的每月专栏。据Wired的报道,Mossberg从不拖延。他上午7点开始工作,经常晚上还在家里测试产品,并发送电子邮件至凌晨1点。
1997年,54岁的Mossberg心脏病发作。心脏骤停后,他躺在病房里等待心脏搭桥手术时,还在网站上学习心脏病和手术原理。当见到外科医生时,他已经读过了关于他们的所有事情。而这次手术休息的三个月,是Mossberg 26年科技专栏写作中唯一一次休息。
Mossberg在4月初发表的退休公开信中写道:“我没有轻率地,匆忙地,或在压力下作出这个决定,与我的雇主或我的健康无关,这是经过我和我智慧的妻子、我的家人以及挚友,在几个月的思考和数月的谈话后做出的决定。现在似乎就是正确的时间,我也准备好尝试新东西了。”
退休,并不意味着Mossberg就会离开科技圈,相反,他或许能以更客观的观察者身份,时不时发表评论指出大公司何处做得不尽如人意。毕竟其他人的文章可能不管用,但Mossberg的话科技圈还是会洗耳恭听。
Alphabet CEO Eric Schmidt曾说:“互联网产生大量信息,很容易被淹没。所以消费者会选择他们信任的品牌。而Mossberg就是一个品牌。”
有人说,Mossberg影响了科技消费品的发展,使它们更易使用。但Mosseberg并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说:“我不过是写了一些东西,它们可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