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2日,Deepmind公布了李世石与AlphaGo人机大战AlphaGo视角的讲解,樊麾解说,古力、周睿羊技术指导,黄士杰编辑。五盘棋解说分别名为破晓,创造力,革命,永不放弃和新时代。樊麾分享很多在人机大战第一现场的感受。以下是部分内容节选。
第一局:破晓
2016年3月9日
在有些重要的比赛前,我有时是会失眠的,也许是因为自己不用下的关系,所以我睡得还算不错。早上来到餐厅,大家都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丝紧张,反倒是我,已经不再那么怀疑了。
中午12点35分,我提前25分钟来到对局室,当时除了我,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因为是直播,可能是防止反光,所以化妆师在我的脸上抹了一点粉。大家好像都很忙碌,不过忙碌的原因应该都是在等待。
12点40分,李世石与他的夫人和女儿来到赛场。当李世石坐到棋盘前,他的女儿很好奇地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似乎她是头一次看到他父亲比赛一样,李世石笑了笑。
工作人员介绍了一些猜先以及直播的细节后,李世石离开了对局室。伴随着他的离开,不知为何,我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压力,不是胜负的压力,而是某种时间的压力,说不清,道不明,无论如何,这一刻就要来了。
对局室其实并不小,除了对局的棋盘以及裁判桌之外,还有一片区域摆放一些椅子,这里是专属的VIP区域,主要用于让工作人员以及重要人物可以近距离感受比赛,在他们的斜上方也是有电视屏幕的,这片区域因为没有摄像机,所以是不为人知的。
12点47分,韩国两位裁判进入对局室,一位是韩国职业八段棋手,他的主要职责是负责宣布比赛开始以及宣布比赛结果。韩国方面的裁判每盘棋都会更换。另一位是一位女士,据说是一位业余棋手,主要负责计时与读秒。和我一样,她在每盘棋都会出席。我的任务只有一个,当棋局结束的时候,如果需要,我负责数子,并将结果转告韩国裁判。由于大家语言不通,只是相互点了点头,但从韩国裁判的眼神中,还是可以看出他对李世石是绝对有信心的。
由于是第一盘棋,大家都有一点紧张,毕竟如此规模的围棋比赛是史无前例的。虽然Google并没有组织围棋比赛的经验,但是他们认真的态度,是我从未见过的,从比赛入场顺序、摄像机角度、转播的时间、到后来的新闻发布会等等,都值得我们围棋从业者好好的学习。从他们身上我似乎看到了一切美好事物的源头:热情与真诚。
中午13点,随着大屏幕倒计时的归零,李世石与Aja先后进入赛场入座。经过猜先,李世石选择了黑棋。从一些数据来看,AlphaGo更倾向于拿白棋,虽然只是一点非常细微的差距。
当白棋186落子的时候,李世石拿起两颗黑棋轻轻敲打着棋盒,发出 啪” 啪”清脆的声音。仿佛时间在那一刻是静止的,我知道李世石要认输了。后来很多人问我,李世石认输的那一刻你应该是最高兴的人,因为这完全可以证明AlphaGo的实力。但是事实是,在李世石敲打棋盒的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当真的发生时,却觉得离自己是那么的遥远。像是被抛到了外太空,在虚无中飘荡着。
李世石认输了,我被拉了回来。经过韩国裁判宣布比赛结果,历史的一刻来到了,从此以后,我们人类不再孤独的探寻围棋的奥妙,我们有了一个新的与我们一同探寻围棋奥妙的伙伴,AlphaGo!
第二局 创造力
AlphaGo第一局的获胜无疑是震撼的,但是对于围棋界来说,似乎很多人很难接受这个事实,毕竟第一局李世石的发挥并不是很理想,而且AlphaGo并没有体现什么特殊之处,或许第一局的结果只是一个偶然现象?网络上的一些声音虽然有所动摇,但是绝大部分的棋迷还是认为李世石会取得接下来的胜利。
而在比赛赛场,前来进行采访的媒体数量明显多于第一盘,但随着媒体数量的增加,李世石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毕竟赛前基本所有的预测都是李世石5-0或者4-1取得胜利。
赛前15分钟我来到对局室,Demis也来了,不过比昨天轻松了很多。赛前4分钟,李世石和他的女儿一起来到对局室。有女儿的陪伴,似乎这会带来好运,我也是父亲,这一点感同身受。
根据惯例,开局的时候,媒体有几分钟拍照的时间。有别于第一局,今天进来的媒体明显比第一局要多,这也从某种方面反映了媒体对此次比赛的关注吧。
今天AlphaGo执黑,所有人都很好奇AlphaGo会选择什么布局,毕竟这意味着AlphaGo所选择的黑布局是它认为最好的,或许这也将引领一个潮流?
终局前,李世石反复不停的数着目,似乎在等待奇迹的发生,而整个世界已经知道AlphaGo要赢下第二局了。在经过长时间的读秒,李世石211手时投子认输,认输的那一刻,他是那么的不甘心,心中的后悔完全表露在脸上。
在记者招待会上,李世石的声音是哽咽的,不断的重复本局AlphaGo近乎完美的表现让他震惊,似乎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压在了他的肩上。虽然AlphaGo的强大已经完全展露在世人面前,但是比赛毕竟还没有结束,李世石颤抖的声音背后是一种坚定,“ 虽然我输掉了第二局,但是我会尽全力下好第三局” 。
而此时整个棋界都沉浸在惊讶与迷茫中,我们或许需要从新认识自己,从新认识AlphaGo了。
第三局 革命
虽然比赛到此只持续了两天,但是对棋界的震动却是史无前例的。根据比赛规定,每两局比赛后,都会有一个休息日,对于李世石来说,利用休息日调整好心态是至关重要的,毕竟第三盘棋将迎来此次比赛的赛点。而对于团队来说,休息日可以将大家暂时带离整个紧张的气氛,同时对于很多都是第一次来到韩国的人来说,换一换心情去感受首尔这座城市也是非常惬意的。
3月11号早上10点,整个团队一同出发参观首尔市区,走出酒店的那一刻才意识到,似乎除了吃饭,我到现在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离开过酒店。放下心情,尽力去感受周围的景观,但是总在不知不觉中被自己的意识拉回到比赛中,毕竟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太震撼了!
参观时发生了一个小片段。当团队路过一家在街边卖龙须糖的商店时,好奇的我们参观龙须糖的制作过程,好客的小贩一边介绍制作工艺与历史,一边与我们攀谈起来,询问我们来自哪里,其中一位团员回答说来自英国,小贩犹豫了一下,随即说 “ AlphaGo?” 当他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整个兴奋溢于言表,不停的重复 :“太不可思议了,AlphaGo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只有两天,但是在韩国,AlphaGo已经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名字。
看似轻松的休息日,而事实上大家的心情却从没有离开过比赛, 毕竟我们马上就要迎来具有历史意义的第三局了。
晚上回到酒店,看到网上的评论,之前对李世石的乐观已经荡然无存,仅有的是思想上的支持以及战略上的建议,看着看着,似乎觉得李世石背负着整个世界与AlphaGo进行比赛,从小老师就教导我们:下围棋,需要做到静心,心无旁骛才能下出自己最高质量的棋。在如此氛围下,李世石又如何能做到呢?
3月12日中午1点,第三局开始。根据比赛规定,第三局李世石执黑先行。
最后的劫争是悲壮的,同时也打破了AlphaGo不能打劫的谣言。 白棋176落子后,李世石认输。
比赛的比分变成了3-0,虽然AlphaGo已经获得了比赛的胜利,但按照之前的约定,不论结果,双方一定要下满5局。在新闻发布会上,李世石感言现在的目标是至少能赢一盘棋,但现在整个棋界却对这个目标都非常绝望了。
另一方面,相对于第二局之后,很多职业棋手对AlphaGo可能对围棋造成不好影响等等的说法却渐渐消失了。面对失败,人们似乎突然明白,我们并没有输给机器,事实上,是人类再一次超越了自己!此次比赛在世界范围所受的关注度是史无前例的,对围棋在亚洲甚至是在西方的推广都是一件好事。
我们大可不必把AlphaGo看成是一个对手,毕竟AlphaGo对输赢没有什么概念,我们完全可以把它当做我们的一个伙伴,共同来探索围棋的奥妙。
或许李世石有了“放下 ”的心态,第四局才变得格外精彩。
第四局 永不放弃
早上来到对局室,似乎所有人都轻松了。毕竟比赛的大比分已经有了结果,无论如何AlphaGo此次的挑战已经获得胜利,但是整个比赛并没有结束,作为一个棋手,不论结果如何,下好每一盘棋永远是我们所追求的。
来到对局室的李世石也比昨天轻松了。放下胜负的包袱,重新找回自我,忘记周围的一切,为自己下好这盘棋,李世石是永远也不会放弃的。
似乎媒体室的记者也比前两天要少了,大概是很多人认为此次的比赛精华已尽,最终的结果应该会定格在5-0的缘故吧。一盘棋进行的过程中,信息是完全透明,但是结果却往往是不可知的,毕竟在棋下完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棋局进行至180手,AlphaGo认输,本谱的进程已经无法影响胜负了。
李世石进入记者招待会时,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此时的李世石终于笑了,一个简单朴实的笑,虽然不是惊天动地,但是人生的意义难道不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微笑么?
第五局 新时代
伴随着李世石第四盘棋的获胜,整个世界对此次赛事的关注度达到了一个高潮!很多西方的主流媒体如CNN,BBC都参与到此次的跟踪报道中,这在之前是从没有发生过的。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并开始尝试着了解围棋,欧美的官方围棋网站访问量提高了十倍甚至几十倍。
此时的韩国更是在整个热潮的中心。几乎所有的韩国媒体都在报道此事,甚至所有新闻的前三项一定有此次比赛的相关消息,在第四盘获胜后的李世石,更是被整个国家奉为英雄一样的人物。李世石自己也展现出大师的风范,在第四局之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李世石表示希望第五盘可以执黑棋,原因很简单,虽然我们已经知道执白棋与AlphaGo对弈可能更有利,但是李世石认为既然已经执白棋赢过一盘棋了,现在当然应该执黑棋再赢一盘,这种胜负师的精神深深的打动了整个AlphaGo团队,回答 当然是肯定的,所以第五局无需猜先,李世石将会执黑棋。
因为第四局的原因,人们似乎看到了战胜AlphaGo的可能,虽然比赛已经是AlphaGo获胜,但是第五局重要的程度已经超越了本次比赛的结果,毕竟如果李世石再次获胜,也许就能证明他已经找到了那把可以打开AlphaGo的钥匙,那么此次比赛的结果也许就没有之前那么有代表性了。
休息日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媒体由世界各地赶到现场,很多媒体都在后悔自己的后知后觉,第五场比赛的当天早上,整个媒体室已经人满为患了。
因为是在韩国进行比赛,为了可以观看直播,很多欧洲的爱好者不得不一大早5点起床观看直播,真有一种世界杯的感觉。
漫长的官子使本局成为此次比赛最长的一局,甚至AlphaGo也第一次进入了读秒,不过胜负很早就已经定格了。
就在我认为我这个数子裁判终于要数棋的时候,第280手,李世石投子认输了。投子的那一刻,他是无奈的。
最后的比分定格在4-1,AlphaGo获胜。
整整一周的人机大战是让人难忘的。直到今天,当我想起比赛时的一些场景,依然可以感受到当时那种心潮澎湃,而我想这次比赛所带给我们的并不仅仅是胜负,更多的是我们对围棋的反思,对我们自己的反思。
让我们用Alphabet执行董事长艾瑞克-施密特在赛前新闻发布会所说的的一句话来结束这次观战记,“无论最终结果是什么,赢家都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