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号的《连线》杂志刊登了知名科技行业记者史蒂芬·列维(Steven Levy)的文章。文章回顾了列维在过去28年中对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的多次采访，并列举了乔布斯一生中一些鲜为人知的片段。

1983年的采访

我已经无法找到1983年第一次采访乔布斯时的录音。在过去28年的时间中，这盘磁带已经丢失，不过我仍保留着长达43页的采访稿，这一采访稿修正了录音中一些易产生歧义之处，例如“出租技术(lease the technology)”和“Lisa技术(Lisa Technology)”等。我曾多次采访乔布斯，而这是其中的第一次。这些采访稿目前都堆积在我的书桌上。乔布斯于10月5日去世，而我被这些存档资料所吸引。我意识到，这些资料反映出了乔布斯在过去多年中逐渐变化的特质。

我第一次采访乔布斯是在加州库珀蒂诺市的一家饭店中，采访的主题是Macintosh电脑，当时苹果正计划推出这一产品。那次采访是为《滚石》杂志进行的。乔布斯一开始就抨击了这本杂志，他对于自己未能登上杂志封面而微感恼怒。

乔布斯在这次采访中身着蓝色的毛衣和牛仔裤。在开场白结束之后，乔布斯表现出对苹果产品的坚定支持，同时也耐心向我解释。他以极富感染力的语气介绍Macintosh。他问到：“你是否喜欢它？”他非常肯定，我会赞同他的观点，即这款电脑“非常出色”。和乔布斯随后在与媒体打交道时表现出的谨慎和精明相比，1983年的乔布斯还略显“不修边幅”。乔布斯当时谈到，他真正在意的感情已经“烟消云散”，并表现出淡淡的伤感。乔布斯表示，尽管工作是他一生中完成的最优雅的事情，但是他仍希望能够与优秀的女性共浴爱河，但“这已经不再可能”。

我问乔布斯，他是否担心备受期待的Macintosh电脑最终失败，就像此前的Apple III电脑。乔布斯表示，他并不担心前景。他表示：“如果你不愿意前行并再次尝试，那么有何意义？我并不是为了钱，我永远不会这样。我拥有的金钱已经远超我一生能花掉的金钱。我做这些工作是因为我喜爱工作。如果再次遭遇失败，我将会质疑在这一行业中我的工作。我将转行去写诗或其他的东西，或是去登山。”

当我问他Macintosh电脑对他的职业生涯有何意义时，他在我说完之前就打断了我。乔布斯冷冰冰的说：“我没有职业生涯。”他认为，他已经脱离了这些俗气的观念。

乔布斯当时对苹果的定位与后来多年的说法一致，即苹果是“科学和美学的结合”。我当时谈到，在乔布斯的设计中体现了富有禅意的简洁性，而乔布斯对此表示同意。乔布斯表示，他曾看到一本小册子上的一张画，就是白色背景上的一个苹果。

乔布斯表示：“水果。一个苹果。这样的简洁性也是最终极的复杂。当你去看一个问题时，可能会感到非常简单，因为你不了解它的复杂程度，而你的解决方案有可能过于简单，而无法起到效果。随后你会深入到问题中，并看到真正的复杂度。这时你会拿出复杂的解决方案。许多人将会停留在那里，而这样的解决方案将会在一段时间内有效。但真正伟大的人将会继续前进，找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并得出一个漂亮而优雅，同时能解决问题的方案。这是我们希望通过Macintosh电脑实现的。”

在28岁时，乔布斯已经找到了奉行一生的哲学。作为一名生于60年代的人物，乔布斯告诉我他对苹果的理想：成为一家价值100亿美元的公司，同时不要丢失自己的灵魂。当天早些时候，一些工程师告诉我乔布斯的座右铭：“成为海盗比加入海军更好。”

我问乔布斯，这一座右铭的含义是什么。他表示：“很多时候，人们不会去做伟大的事情，因为他们没有被寄予厚望，也没有人要求他们去尝试。没有人会说；‘这就是这里的文化，去做伟大的事情。’如果你建立这样的文化，那么人们能够完成比他们自己想象中更伟大的事情。成为一名海盗意味着脱离人们对可能性的概念，一小群人做一些伟大的事情，并在历史长河中流传。”

乔布斯当时就已经想到自己可能会留下的遗产。实际上，他已经意识到他的年岁渐长。乔布斯表示：“我已经是当前这一行业中最老的人之一。你能相信吗？我已经进入这一行业7年时间。”乔布斯指出，他比比尔·盖茨(Bill Gates)年龄还大。

在午餐结束时，乔布斯对于自己的疲倦表示道歉。他表示：“有些时候这很困难。但生活很有趣。你永远不知道未来将会发生什么。”

再次回归苹果

随后，尽管Macintosh电脑获得了良好的评价，以及一些狂热的追随者，但这款产品的销售情况仍差于苹果的预期。1985年，乔布斯被迫离开苹果。在这一“被流放的时期”，乔布斯创立了NeXT计算机公司，并收购了皮克斯动画工作室。在这一阶段，我和乔布斯的联系很少。到1997年，乔布斯重新成为苹果过渡期CEO时，我已经供职于《新闻周刊》。当时我再次采访了乔布斯。我的同事凯蒂·哈夫娜(Katie Hafner)和我一同进行了采访，并问到乔布斯回归苹果之后的感受。在电话中，乔布斯向我们表示，他并没有意愿成为苹果的全职CEO，而他当时的角色是临时性的。他将继续运营皮克斯，而此前他刚刚与迪斯尼签订了制作协议。此外，乔布斯当时已经成家(这表明努力工作的同时找到真爱是可能的)。

乔布斯表示：“生活是美好的。当我们宣布与迪斯尼的交易时，我已经42岁，这是一次美妙的生日。”他随后表示，他接到了苹果董事会一名成员的电话，询问他是否愿意回归苹果。他表示，苹果的问题并不在于员工，而在于缺乏领袖。乔布斯表示：“尽管我类似一名游泳运动员或短跑运动员，但我所从事的是团队运动。开发Macintosh，推动苹果发展需要很多人的努力。我认为，我是他们热爱的苹果精神标志。”乔布斯认为，一旦苹果的价值被放置在合适的位置，苹果就能复苏。

以健身作比喻，乔布斯表示：“苹果需要在健身房花大量时间来塑身，或许我可以扮演教练的小角色。”

当然，这是一个过分低调的说法。在随后的5月份中，这变得尤为明显。当时，乔布斯准备推出iMac一体机。我们在苹果总部4楼的套间中会面，而苹果前CEO吉尔·阿梅里奥(Gil Amelio)刚刚于数个月之前搬离那里。在接受采访时，乔布斯身穿短裤和凉鞋，而短裤长度仅到大腿。在阿梅里奥曾工作过的大办公室中，乔布斯正在制作用于演示的幻灯片。他表示：“我从不来这里。你知道吗，阿梅里奥还希望配备一个私人房间，而这需要花费50万美元。”我们随后前往乔布斯更中意的小办公室，这个办公室只有两个隔间大小。乔布斯让我在一旁等候，而他回复了多个电话。他首先与皮克斯一名高管进行了交谈，批准了一笔用于提升《玩具总动员2》价值的大规模支出。随后，他与喜剧演员杰瑞·宋飞(Jerry Seinfeld)讨论，在苹果著名的“Think Different”广告中使用后者在《Tonight Show》节目中的片段。(乔布斯表示，宋飞的节目是当时他家唯一会看的电视节目。)

随后我们回到了大会议室，而一个覆盖着黑布的盒状物体被摆放在会议桌上，不过乔布斯并未立即讨论这个东西，而是谈论了有关他回归苹果决定的更多细节。他表示：“我认为，拥有苹果的世界将会是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从20岁开始，我就努力工作。目前我已经40多岁，并将尽我所能在这里工作。我是为了自己，为了我理想中的苹果而工作。”

乔布斯谈到了推动苹果转型的蓝图，并在白板上画下了有四个格子的矩阵。乔布斯表示，他将削减苹果的产品线，使每一个格子中仅保留一款高质量产品，而每一个格子对应一种消费类或专业桌面电脑或笔记本。(令人惊讶的是，乔布斯做出的最困难决定是放弃手持设备Newton。乔布斯认为这款产品仍能够成功，不过他需要该团队的成员转去开发苹果的核心产品。)

乔布斯随后向我展示了盒状物体是什么。他以夸张的动作揭去了黑布，而其中是iMac。这是一个舞台表演者的姿势。当我说，他已经成为一名熟练的表演者时，乔布斯打断了我。他表示：“我从不认为自己是表演者，这让我听起来像是P.T.巴诺姆(P. T. Barnum)，似乎我是在向消费者推销万金油。”

如果说乔布斯在离开苹果期间有一些其他方面的思考，那么乔布斯也不愿与他人分享。当我问到他在被赶出苹果之后有什么改变时，他表示：“我还是一样。”而当我问到，他在离开苹果的这些年中学到了一些什么时，他拒绝做出回答。他表示：“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是最好的裁判，我太了解自己。”

不过我随后再次强调，金钱和名誉可能在其中有一些影响。对此乔布斯表示：“我们早期在苹果取得一些成功，我们在很年轻时就有了很大一笔钱。我当时就决定，不能让金钱摧毁我的一生。对于事物公共的一面，我也有类似的感觉。在阅读过人们写的关于我的文章之后，我不会信任有关其他人的文章。我尝试不要对此太过在意。”

我提醒乔布斯，他曾经说过，他希望使苹果成为一家价值100亿美元的公司，同时不丢失自己的灵魂。乔布斯表示，我所说的是故事最悲惨的一面：作为一家失去灵魂的公司，苹果已经成为教科书上的反面案例。这似乎意味着，在公司的发展中不可避免地要进行一些妥协。不过他表示：“在我的一生中不会相信这样的说法，永远不会。”